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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年间,归德府城郊有两个后生,一个叫柴松,住在巷口,另一个叫冯仑,住在巷尾。
柴松厚道,冯仑聪明,两人一个在杂货铺做伙计,一个在客栈做伙计,虽做事勤劳,收入也不错,可都有一个多病的老年需要奉养,日子清苦,以致都二十六七岁了,依旧光棍一条。
为了改变窘境,两人筹了些钱,合伙跑去外地贩布,希望以此改变窘境。
老天不负有心人,首次走商就小赚一笔,两人随即辞了差事,专心做起行脚商,柴松熟悉布匹,冯仑在行杂货,两人做得有声有色。
摆脱贫困后,两人相继成婚,柴松娶农家女子张氏为妻,冯仑娶裁缝的女儿江氏为妻,这时候,两人都已年过三旬。
四年后,张氏和江氏都有了身孕,十月怀胎,张氏生下一子,取名柴茂,江氏生下一子,取名冯源,就在孩子生下不久,柴松和冯仑的母亲相继过世。
柴茂和冯源一起长大,关系不错,都是在十四岁时,跟着父亲外出走商,学习经验,柴茂随父亲一般厚道,冯源如父亲一样聪明。
转眼多年过去,柴茂和冯源都长大了,也各自成了家,柴茂的妻子姓范,小商人的女儿,冯源的妻子姓郑,屠户之女。
辛苦几十年,日子富足,儿子也都成家立室,柴松和冯仑这对老友,也都已五十多岁年纪,本该知足了,可这二人不服老,想趁着还能动弹,给后人多挣点儿家业。
次年夏末的一天,外出归来的柴松找到冯仑,对他说:“开封布匹奇缺,价格很高,我特意去了趟宿州,那里有家布坊,成色好很好,可那掌柜有个要求,必须一次性采购七车,才给最低价,我手头没那么多钱,你要是有意,不如咱俩一起贩这趟货,我盘算了一下,若是顺利,家人六七年不愁吃穿。”
“这有什么可说的,我和你一起干。”老友多年,又是一起起的家,冯仑毫不犹豫,拿出家中所有,与柴松一起去了宿州。
那布坊掌柜豪爽,又给二人便宜了一些,两日后,柴冯二人押着五辆骡子车,奔赴开封。
不日到达开封,布匹放在城外货栈,二人进城联系买主谈价钱,开封确实缺布,各个布庄掌柜看过样版后,都给出高价,两人欣喜不已,当时天色已晚,就与众掌柜商定,次日上午在货栈交易,一手交钱一手拿货。
所获之利比预期还要多,两人非常高兴,这家货栈一向安全,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柴冯二人决定轮流值夜,加强看顾。
上半夜冯仑负责,三更过后负责柴松,最近着急赶路太辛苦,柴松有了困乏,轮到他值夜时,歪在货仓里睡着了。
事情就是这么凑巧,柴松睡着后不久,货栈无故失火,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,冯仑够义气,浸湿被子披着冲进去,拼命救出柴松,可惜布匹付之一炬,自己也被烧伤。
火势太大,货站掌柜一家和几个伙计葬身火海,损失无人赔付,柴松与冯仑就算再心痛,也只能接受。
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布,也烧掉了柴冯二人的家产,辛辛苦苦几十年,一下回到想当年。
受此打击,柴松和冯仑双双病倒,柴松身体一直不错,两个月后就痊愈了,冯仑则不同,本就身体不太好,又被烧伤,结果一直不见好转。
若不是自己拉上冯仑,他也不会遭此灾难,若不是救自己,他也不会病重,柴松对此十分内疚,平日里挣的钱,都会拿出一半给冯家,冯仑不肯收,他就换成粮米菜肉送过去。
冯仑并不责怪柴松,失火乃是天灾,无法预料,做生意就是这样,有赚有赔,再说了,当初柴松也是一片好心,有发财机会也不忘了自己,至于自己拼命相救,那就在正常不过了,换成自己有危险,柴松也会同自己一样,拼力营救。
冯仑这样想,可妻子江氏与儿子冯源却不这么认为,这日晚饭,儿子冯源唠叨道:“哎!好好的日子成了这样,十天八天不见鱼肉,都怪柴大伯,搞成这个样子。”
“胡说,当年我和柴大哥起家时,比这还要穷困呢,他拉上我,不就是为了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吗?自从我生了病,吃的喝的不都是他家接济,这份情义不亚于亲兄弟,以后不要再说这话了。”冯仑良正,对儿子的话很反感。
“他爹,孩子说的没错,这事儿应该怪老柴,那晚他要是不睡着,也不会烧了货物,你也不会重伤,就算他老柴家养我们一辈子,都是应该的。”江氏认为儿子说得对,在一旁帮腔。
“混账话,做生意本来就要担风险,赔赚都很正常,我与柴大哥情同兄弟,兄弟有难不应该帮助吗?用这个讹诈人家一辈子,还有没有良心,我可告诉你俩,以后不要有这种想法。”冯仑显然非常生气。
“爹说得对,我前天去找范嫂子借针线,他家正在吃饭,饭食比我们差多了,看来柴大伯挣得钱,大多都接济我们了,这样不妥,以后不要收了,施恩不图报,才是大义。”儿媳郑氏善良,同意公公的说法。
“我说了不要收,就算推脱不下不得不收,也得把人情还回去,你俩怎么没照办?还不如媳妇心胸宽。”冯仑气得不行,饭也不吃了,一瘸一拐回了屋。
“就你多嘴,看把你爹气得。”江氏训斥儿媳不懂事。
冯源也对妻子道:“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,以后少管这事儿,由你吃的就行了,还不回屋。”郑氏被骂的脸红,低头回了屋儿。
与冯家不同,柴家人意见都很统一,认为接济冯家是应该的,柴松见家人都善良识大体,很是欣慰,曾经过过苦日子,对现在的状况并不在意,相信生活还能好起来。
时间眨眼过去一年,冯仑伤重不治,柴松帮着料理老友后事,继续帮衬冯家,虽说冯源已经单独走商,可是做得很一般,对柴家的接济并不推辞。
江氏与儿子一个性子,也不推却,儿媳郑氏看不下去,经常规劝,结果可想而知,每次都遭到婆婆和丈夫的训斥。
第二年秋,郑氏生下一女,婆婆和丈夫都很开心,趁着她们高兴,郑氏又出言规劝,可江氏母子依然不肯改,一来是贪图东西,二来对当年生意失败还有怨恨。
次年开春儿,柴松病倒了,他自知不起,便提前叮嘱儿子:“冯家的事儿我很愧疚,你冯叔还救了我一命,无论为他家做什么,都难以报答,冯源生意做得不如意,他家日子不好过,你要多多帮衬,不要吝啬。”
“放心吧爹,我会的,只要有我吃的,就少不了冯家的。”
柴松知道儿子的秉性,一言九鼎,听完这话,缓缓闭上眼睛,去地下与老友冯仑见面了。
柴松夫妇感情很好,他这一走,妻子张氏悲痛欲绝,不久后也过世了。
柴茂忠厚大义之人,妻子范氏也是如此,父母去过后,他们时常接济冯家,江氏母子认为这是应该的,来者不拒。
郑氏觉得不妥,可她是个妇人,说话不管用,还常常受到婆婆和丈夫的训斥。
为了能好好照顾冯家人,柴茂走南闯北辛苦打拼,妻子范氏做针线活儿贴补家用,帮丈夫分担,久而久之累坏了身体,好不容易怀了孩子,六个月时小产,没能保住。
江氏做人流于表面,得知后过去探望,除了一些假意安慰的话,没有任何表示,郑氏心里过意不去,偷偷买了些补品,给范氏送过去,被婆婆和丈夫发现后,挨了一顿训斥。
孩子小产对范氏打击很大,加上劳累过度,一病不起,柴茂找了不少大夫,都束手无策。
范氏生病后,郑氏经常劝解婆婆和丈夫,要他们以后不要再收柴家送来的东西,不仅不能收,还应该帮忙照顾范氏,柴茂经常外出,范氏身边不能没有人。
江氏多少还算懂些礼数,也经常过去探望范氏,嘘寒问暖,可每次都是空着手,以她的吝啬性子,能去探望已经不错了。
冯源比母亲做得过分,不仅不帮衬,家里有个什么事,比如修院墙、补房顶什么的,还叫柴茂过来帮忙,别说工钱了,连管上顿饭都心疼的不行。
眨眼又过去两年,冯源的生意也好了许多,小日子过得很不错。
就算是这样,柴茂也经常给冯家提些东西过来,有时是吃食,有时给冯源的女儿带些玩具,冯家有什么事儿,他不惜力气、不惜钱财,尽力帮忙。
这天晚饭,郑氏又道:“娘,我觉得应该多帮一帮柴家,柴大哥整日外出,他家嫂子身体不好,我们家现在宽裕了,应该回馈的,总不能拿一件事,赖上人家一辈子,若是那样的话,爹爹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。”
“经常过去看看就是,东西就算了,他家又不是过不下去,说道你爹,还不是让他家害死的,若没有那件事儿,我们早就富贵了。”一提到当年之事,江氏又唠叨起来,在她心里,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柴家。
冯源比母亲更甚,冲着妻子吼道:“收起你那副菩萨心肠,他老柴家欠我们的,这辈子都还不清,我现在不收柴茂的钱,已经很不错了,还要去接济他?你个妇道人家,整日柴家长、柴家短,还有没有羞耻心?”
“你......你......”这话把郑氏气哭了,捂着脸跑回屋里,女儿还小,也被吓哭了。
当天夜里,郑氏看着躺在身边的丈夫,突然觉得好陌生,想不到他如此凉薄,如此忘义,看着看着,不由得泪如雨下。
半年后的一天,冯家的房顶漏了,冯源让柴茂来帮忙修补,漏洞不大,很快就修完了,不料下房时梯子断了,柴茂重重摔在地上。
当时没什么大碍,腿脚无事,身上也无事,想不到次日一早,柴茂竟胸闷不已,起不了床,范氏拖着病体请来大夫,给丈夫诊治。
大夫说柴茂受了内伤,非常严重,需要好生调理,否则有性命之忧。冯家人得知后,江氏母子只来了一次,给了两钱银子,此后再也没有来。
郑氏心寒到极点,她不顾身份,亲自过来探望,给范氏留下几件首饰,让她变卖后给柴茂治病,得知此事,江氏母子大发雷霆,特别是冯源,竟然打了妻子一顿,不让她出门。
柴家并不富裕,柴茂的伤又很重,三个月后不治身亡。
江氏母子虽然凉薄吝啬,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,母子俩帮着范氏料理了柴茂的后事,假意嘘寒问暖,范氏看着这对母子,心寒不已。
郑氏很想过去,但婆婆和丈夫不许,她躲在屋里偷偷哭泣,觉得柴茂太不值了。
柴茂去世,妻子范氏体弱多病,如何生活?娘家人看不下去,将女儿接回家,不久后给她找了户好人家。
范氏没能留下个孩子,柴家断了后,街坊四邻都很惋惜,他们多少知道一些柴冯两家的恩怨,背地里数落江氏母子,凉薄、无情、心肠狠。
对于这些戳脊梁骨的话,江氏母子可不在意,只要自己日子过得舒服就行了。
自从柴茂过世,范氏改嫁后,郑氏经常以回娘家的借口,去庙里烧香,她一不求财、二不求运,只是为了柴家诵经超度,在她看来,冯家亏欠太多。
转眼过去一年,郑氏有了身孕,这可把江氏母子高兴坏了,自从孙女出生后,郑氏一直怀不上,冯家的香火,成了江氏母子的心病,现在儿媳有了身孕,岂能不开心?
江氏请了附近最出名的稳婆,负责给儿媳接生,从第五个月开始,就把稳婆请到家里,悉心照料儿媳,防止意外。
十月十六傍晚,郑氏见了红,二更顺利生产,母子平安,江氏跪在祖宗牌位前不停磕头,冯源拉着女儿欣喜若狂,次日一早就跑去西街,请王秀才前来,给儿子取名宝良。
宝良三个月大时,江氏先生了疑心:“咦!这孩子怎么和柴茂有些相似?难道......?不会呀,柴茂去世一年,儿媳才有的身孕,怎么会?”
江氏虽然心里生疑,可想不出什么原因,儿媳一向贞洁,除了回娘家,不去别的地方,或许是自己多心了,小孩子幼年时,模样不容易分辨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到宝良周岁时,冯源也起了疑,确实和柴茂有几分相似,疑惑之下,他质问妻子。
令他没有想到,郑氏一改往日温和,说道:“老天有眼,佛祖显灵,果然遂了我的愿。”这话令江氏母子大惊。
郑氏看着二人表情,正色道:“不错,柴大伯是爹爹所救,欠我们家一条命,可爹爹与他亲如兄弟,况且那种情况下,有良知的人都会出手,何谈亏欠?这些年来,柴家帮了我多少啊?可我们呢,对得起人家吗?柴大哥为了给我们修房顶,以致摔伤去世,你们竟狠心袖手旁观,可怜柴大哥心善之人,竟连个后人也没有,我从一年前开始,就常去庙里求愿,希望柴大哥投胎到我腹中,让我好生抚养成人,也算为我们家偿还亏欠,我一个女人家,能够做到的,也只有这样了,老天真是开眼,佛祖果然显灵,遂了我的愿。”
郑氏稳了稳心神,继续道:“我爹是个屠夫,字都不认识,可他教导我们姐妹弟兄五个,说人生天地间,恩义最重,施恩不图报,知恩不忘报,是大丈夫所为,这几年我过得太难受了,整日受良心谴责,难道你们没有吗?”
说完此话,郑氏抱起宝良进了屋,江氏母子愣在当场,不知如何作答,更不知如何决断。
江氏的话,把冯源给吓住了,他支吾道:“娘,那......那该咋办呀?”
“哎!柴家人都不在了,还能咋办?好生把宝良养大,算是赎过吧!”江氏说完此话,坐在床上扭过头去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好半天,冯源才回了屋,此时妻子儿女都已睡下,他胡乱往床脚一躺,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也不知睡了多久,冯源似乎看到柴茂在自己眼前晃动,也不说话,他陡然惊醒,发现刚才是梦境,又突感浑身发冷,原来夜深天寒,自己没有盖被子。
次日起床,冯源生了病,应该是昨夜着了凉,江氏也病了,症状和儿子差不多,原本只是个小病,不过江氏毕竟年纪大了,小病转大病,没能熬过去,半年后去世。
自从那次着凉,冯源也是小病不断,而且经常做梦,梦中全是柴茂的影子,母亲过世一年后,他去杞县走商,返程时骡子突然受惊,他跌倒地上摔成重伤,两个月后撒手人寰。
郑氏做了寡妇,可她并无多少悲凉,在父亲的帮助下,开了家肉铺,生意很是不错。
一年后的这天,东街刘大娘过来买肉,和郑氏闲聊起来,无意中说道:“柴茂的娘子范氏,不是改嫁到北郊柳家了吗,听说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,过门六个月就生了儿子,那孩子肯定是柴茂的,可怜这个范氏,半年前去世,听说柳家人对她生的那个孩子很不待见,常常说要卖了,可俩老柴家,有个后人还遭此磨难。”
“咣当”一声,郑氏手中的屠刀,一下子落在板上,把刘大娘吓了一跳,郑氏追问道:“大娘,您老说的是真的吗?那孩子真是柴茂的?”
“那还有假,范氏娘家人都承认了,还想要回那孩子呢,可柳家不肯,非要卖掉。”刘大娘说完,提着肉走了。
知道柴家有后,郑氏欣喜若狂,当天下午就去了柳家,花钱将孩子买下来,这孩子眉毛随范氏,嘴巴眼睛耳朵等,与柴茂一模一样,儿子宝良只是与柴茂相似,可这孩子却和柴茂如模子刻出来一般。
接到孩子后,郑氏又去说通范氏娘家人,将其收养,还给孩子改名叫柴秀。
转眼多年过去,孩子们都长大了,也各自成了家,柴秀的婚房,就是当年老柴家的旧居,柴茂过世后一直空着,郑氏已经修缮一新。
柴秀早在郑氏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,可他一直称呼郑氏为母亲,在他心里,郑氏就是自己的亲娘。
柴秀比宝良大一岁,两人一起长大,亲如兄弟,成家后依然如此,相互扶持,相互帮助,看着他们和睦相处,各自过上幸福日子,郑氏大为欣慰,她心里总是再想:“或许公公和柴大伯,想当年就是如此感情吧!”(故事完)
【写在最后】
知恩图报不要躲,记人恩情莫要忘,正如郑氏的父亲教导子女的话:人生天地间,恩义最重,施恩不图报,知恩不忘报,是大丈夫所为。
柴家人懂得感恩,冯仑和儿媳郑氏也是如此,可惜江氏和冯源母子不懂这些,母子俩寡恩刻薄,根本不懂冯仑和柴松之间的兄弟情义。
这二人把家境窘迫的罪过,全都推给柴家,索取多年不懂感恩,就算柴茂为了给他家修屋顶,搭上一条命,都没换来他们的感恩之心,可他们却没有反过来想,若是没有那次意外,冯家岂不是因柴家而富贵吗?
说实话,真的为柴茂感到不值,可积善之人必有后福,柴茂的儿子被郑氏养大,过上幸福日子,他在九泉之下,也该欣慰了。
反观江氏母子,被郑氏一顿数落,一个病亡,另一个与柴茂相似,摔伤而亡,这也算是报应了。
郑氏虽出身屠户之家,但有个好父亲,受此教导,心善正直,郑氏的仁义大度,只得世人敬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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